沱江泛舟水悠悠
沱江泛舟水悠悠
吕云龙
山迥迥,水潺潺。片片白云催犊返;
风潇潇,雨洒洒。飘飘黄叶止儿啼。
——破山明
2002年第一缕阳光爬上我的书桌,日记上我写下新年的两个愿望:在湘西凤凰沱江—叶扁舟上的柔和月光中研读《边城》;在常德桃源一树桃花下展开宣纸用晋人行书挥洒一纸《桃花源记》。
天公作美,江南烟花三月杨柳依依的季节,我奇迹般赶上久雨初晴风和日丽的好日子,迎着和煦朝阳,早晨7点12分28秒,我的脚已踏上凤凰古城洁净的土地——山野精灵沈从文童年生活过的地方!大街小巷还存留他的足迹,还荡漾他嬉戏的童音。当年,沈从文先生初到北平挥着拳头向着城市上空呼喊:“北平,我是来征服你的!”此刻,升腾于我心的却是教徒朝圣般虔诚情感,真想狂吻脚下的土地,真想掬一捧沱江水人怀,向着滔滔江水呼喊:“凤凰沱江,今天我属于你,我把全身心交给你,朝阳下的古虹桥为证,天空中的彩霞为证!”
夕阳醉汉般颤颤地滚下山坡,我上了朋友的小渔船。朋友是我网上结识的沱江苗族少年,有着傩送一样羞涩的笑,又有龙朱一样的热情俊俏。小船驰入一派绿波中。正是黄永玉先生《三月凤凰》所绘的沱江神奇的绿。一株古树从紫砂色城墙内凌空横出,开了花的枝条像挂着满天飘雪;一只翠鸟滑翔过水面归巢去了,南岸有鸡扑翅的声音,从小喉咙喊出的富有生趣的打鸣声中,可以咂出“鸡栖于埘,日之夕矣,牛羊下采”的滋味。码头传来一群孩子分采野花的欢笑声,让人仿佛觉得童年沈从文就在其中。
流水轻轻擦过船舷,虹桥飞檐翘角浮在水上。朋友告诉我,夏天傍晚天上彩虹与人间虹桥交相辉映,是游客很难见到的奇景。穿过桥下,远远可见万名塔自信矗立江畔,塔局七层,白石青瓦,夕阳下有着令人迷醉的美。我心中掠过一丝迷惑,它像《边城》里的白塔,还是白塔像它?迷惑未解,天空钻出第一粒星子,在山峦之间闪耀着柔和悦目的光明。两岸高处绚丽的云霞轻轻移向南天去,记忆深处蹦出两句诗,“竹密哪碍流水过,山高哪碍野云飞。”点亮渔灯,摊开《边城》,心却把沈从文先生初到北平的那些往事晾于幽幽星光下:一个少年冒冒失失闯到北平,举目无亲,连标点符号也不会用,却想用手中的笔打出一个天下;经常为弄不到一点东西“消化消化”而发愁;冬天屋子里生不起火,用被子围起来写作;半夜写作昏倒在自己一滩鼻血中;小说《第二个狒狒》发表后触犯了一个卑劣的教务长,路上相遇被他用手杖两次敲打脚上穿的一双破棉鞋以泄私恨;三九天时,钻到人流拥挤的地方驱逐寒冷……就在这种情况下,先生有着湘西人凡事要干出一个名堂的倔强,用一支笔真正打出一个属于自己的锦绣天下,指点江山,激扬文字,誉满全球。这是何等一个人间奇迹,何等一段传奇人生。那些艰苦日子让先生落下的泪滴。(我在先生早期作品中看到他许多次写自己流泪),谁想到竟蕴藏着彩虹般的美丽?
天空被星子镶满了,两岸吊脚楼悬着一串串红灯笼,嵌在小船上的渔火远远溶人夜色深处。一只渔船缓缓飘来,近了,船舷上伏着鱼鹰,一个清秀的苗族姑娘撑船,灯光下,一脸的羞涩。她该不是翠翠吧!唉!迷醉《边城》,所见都是翠翠,老船夫,傩送和……今夜不知几人会像我一样突发唐吉诃德似的疯癜。
远山峰尖轻轻挑起一轮明月,银光四溅,天上星子连同沱江点点灯光隐退了。夜风送来满河的清香,是未碾成泥的花,夜间开的金银花,树木本身分泌的香连同泥土气息,溶合成沁人心脾的清香,人们感觉有黄豆苗在破壳生长,鲤鱼在温热河沙上产卵,地里的水在地热作用下向地表沁出。江面上鼓起几点蛙声,没听到黄莺在树叶间“落落落落嘘”啭着它的喉咙,清草丛中却真有繁密如落雨的虫声。我真想化为《边城》里一头小黄麂偎依在祖孙俩旁边,满天星斗下听一曲能把翠翠心吹柔软的笛音,把两条前腿搭在碧溪蛆的高崖凸石上出神地听二佬唱给翠翠的情歌,一次就够!思绪未落,一线清音贴着河面款款而来,是苗歌,我忽然想拥有一把琴。没有好琴,无妨。不懂音韵,没关系。只须拥有一把陶渊明的破旧无弦琴,把今晚月色、渔光、虫声、花香和蛙鼓入弦,必可弹出一曲惊世《沱江月光曲》,和应着这幽幽苗歌。
船在江上缥缈游移,岸边竹篁在晚风中摇曳,流溢出一股不折不挠的弹性。白天所见沈从文先生的那突兀而起的天然五彩石墓碑就像《西游记》开篇所写吸天地之精华孕育美猴王的仙石上细而不弱的线条:“照我思索,能理解‘我’;照我思索,可以认识‘人’。船到听涛山下,隐约可见山上先生长眠之所,我心中默默祷念:轻点,橹声,可不要惊扰了聆听涛声的先生。
船泊在朋友家临江吊脚楼下,夜宿楼上,枕着潺潺流水声,沱江入梦来。
凤凰归来,我的书桌上多了用一汪清泉供养的从沱江河畔采来的一串彩石,容器是朋友送给我的仿沱江河的竹制工艺品。
我真想再游一次沱江啊!